胖三也罢，龙老四也罢，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刻所发生的微妙的变化。等他们察觉原本坐在人力三轮车上的高先生突然不见了身影，就听到两声爆豆一般的响动，随后便看到那座普通的二层小楼上有一个人正直直的摔了下来。

这个人他们方才见过，正是高先生身边的两个年轻人之一。

年轻人的身体，不，应该说是尸体上血迹斑斑，龙老四眼尖，已然看到致命伤就在脖颈左侧的大动脉上，就算是一个普通人也应该看得出这是一处刀伤，更别说是在大风大浪里翻过跟头趟过浑水的龙老四，他清楚地知道，能够造成这样一道伤口的，一定是一把四尺二分长的快刀！

高自修的脖颈间就架着这样的一把刀，离他脖颈左侧的动脉只有一寸的距离！

但这把刀的主人无论加持了多少气力也无法用这把刀的刀刃切断高自修的喉咙。

高自修忽然笑了，是那种胜似闲庭信步的微笑。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一定便是和我们打过无数交道的日本黑龙会殿堂级杀手松木次九郎！”

“力行社的人似乎都偏好于死缠烂打，就连你这个堪称首脑的看来也并不例外。”松木次九郎脸上七颗长得像倒勺一般的黑痣因为用力过猛而在微微抖动，这让高自修心中下意识的感到一阵不快。

“到今天为止，你已经不动声色的杀了我们九个人，还好，你终于漏出了马脚。”

“如果不是我临时决定要取你的性命，你根本不可能找得到我的行踪。”

“临时决定？嘿嘿，怕是你们上峰给你下的死命令吧。你明里放出风去说是想取汪正涵汪老爷子的性命，实际上是做了个套儿请君入瓮，这个君就是我吧？”

“我知道你是谁，我也调查过你，不过，在你们力行社的一干乌合之众中，你可谓独树一帜，也算个人物，干掉你，会让建设大东亚共荣圈的阻力更小一些，不是吗？高自修高先生？”

“高自修,你终于出现了！”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一直在刀锋下谈笑风生的高自修忽然间变了脸色。

安部淳一似乎没有注意到南云造子疑惑的目光，他向小内行藏欠了欠身，说道：“小内君，久仰久仰，听过您一直在满洲国做事，怎么，是什么风把您吹到上海来了？”

“不是什么风都能够吹得动我，是来自大本营的授权，让我临时代理杏田先生关照一下特高课上海课，要不然，这个帝国的要害机关保不住会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

“是吗？那么小内君话语里这个别有用心的人是谁呢？”安部淳一笑着问道。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安部君。”小内行藏的眉角一扬，针锋相对。

“好了，小内君，我们都不是庙里的高僧，打什么机锋呢，哦，你似乎忘了给我们介绍介绍你身边这位漂亮的女士了，我可要告诉你一个做人的秘密，那就是千万不要惹女人生气，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哦。”杏田一郎有意无意的扯开了话题。

“杏田大佐阁下，我是满铁株式会社的苍田樱。”南云造子微微躬身，不卑不亢的说道。

南云造子的真实身份一直是特高课内部的不宣之秘，就算安部淳一也不能够完全掌握南云造子的所有秘密，更何况杏田一郎。他甚至没有见过这位特高课南京课实际掌控人的庐山真面目，这一点南云造子心里非常清楚，可这并不表明杏田一郎只是个东京大本营派来的傀儡，执掌上海课这么多年，他对于华东一带的敌我秘密战线可以说是了如指掌，南云造子去年在上海遇刺的消息他不仅有所耳闻，且亲自部署了缉拿刺客的抓捕行动，只是，南云造子毕竟是特高课总部安插在中国的一枚暗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轻易暴露她的身份。所以，杏田一郎对于眼前这个女人的自我介绍并没有感到任何的意外。

有时候，尤其是人在面临死亡的一刹那间，会想起很多往事，这样的时候，刚刚发生过的事情似乎成了一片空白，而那些远年的经历却能够让人沉湎于片刻的感怀和忧伤。

陈瑜的脑海中像上映着一部电影，所有的曾经历历在目，他甚至想到了早逝的妻子。

这个陪他仅仅走过两年时光的平凡女人，就算在她活着的那些岁月里，也没有给陈瑜留下更为深刻的印象。如果，如果不是黄埔老同学临终的嘱托，他断然不会一念之下产生娶她为妻的冲动。他们没有孩子，没有一个可以系住对方的纽带，就算当初电话里通知他的妻子在一场车祸中遇难，他也不曾有过多么让人难忘的悲伤。但在这一刻，他却想起了她。那张平凡的脸，庸常的笑容，和默不作声的愤怒。

我是否已经死了？还是依然活着？

火光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