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应转过身，目光在他身上那套普通衣物上扫过，点了点头：“走吧。找路进城。”

两人沿着崎岖湿滑的海岸线，朝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属于人类文明的模糊轮廓走去。

脚下的礁石逐渐被粗粝的砂砾取代，再远处，开始出现稀疏低矮、颜色发暗的植被。

空气里的腐朽气息似乎更浓了些，混杂着海腥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铁锈和霉菌混合的味道。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海风的呜咽和脚步声。

这份沉默并非尴尬，而是被登陆后的“污浊”感和伍十九刚才那瞬间的情绪波动所笼罩，显得有些沉重。

“啧，这鬼地方，空气真不怎么样。”伍十九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夸张地吸了吸鼻子，皱着眉，“比我们老家后山差远了。沈哥，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就跟我那西个哥哥，漫山遍野地疯跑。”

他踢开脚下一块碎石，语气变得轻快起来，仿佛刚才的阴霾从未存在：“伍十三力气最大，爬树摘果子一绝，但他总把最大最红的给我，自己啃青的，酸得龇牙咧嘴还要嘴硬说好吃。

伍十六呢…他最鬼！会做各种陷阱抓兔子山鸡，有一次差点把偷偷跟在他后面的伍十七给套了，气得伍十七追了他半个山头……”

他笑着摇头，眼神里带着真实的怀念光芒。

“伍十七胆子最小，但最护短。我要是被村里其他孩子欺负了，他明明自己也怕得要死，还是会第一个冲上去挡在我前面，然后被揍得鼻青脸肿回来，还得被伍十八训……”

提到伍十八的名字时，伍十九的声音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语速自然地滑了过去，“伍十八嘛……咳，就那样，整天板着个脸，比我爸管得还宽，烦死了，老觉得我会摔着碰着……”

随后，伍十九很轻的自语：“不过现在……也只剩下我和伍十八了……”

他的的声音几乎小到自己都听不见，但沈应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

沈应只是安静地听着，他知道伍十九很少提及家人。

此刻对方主动说起，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甚至有些用力过猛的欢乐，像是在对抗这片“污浊”之地的压抑，也像是在……安慰他？或者安慰自己？

“听起来……很热闹。”沈应接了一句，声音平淡，目光却柔和了些许。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什么，脚步也放慢了些。

“嗯。以前……家里也很热闹。”沈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温柔的怀念，“我妹妹……她没生病的时候，像个小太阳。”

伍十九立刻安静下来，侧头专注地看着沈应，桃花眼里带着鼓励和倾听。

“她很皮，比男孩还皮。”沈应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几乎无法被捕捉到的弧度。

“爬墙上树，下河摸鱼，没有她不敢的。有一次，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盒颜料，趁我午睡，把我画成了个大花猫，还得意洋洋地拉我去照镜子……”

他顿了顿，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张狡黠又天真的笑脸，“我气得不轻，追着她要打屁股，结果她跑得太快，自己绊了一跤，摔在刚下过雨的泥坑里，哭得惊天动地……最后还得我背她回去洗澡。”

“噗……”伍十九忍不住笑出声，想象着一向冷静自持的沈哥顶着一脸颜料追泥猴妹妹的场景，实在太有反差感。

“你妹妹真厉害！那后来呢？你没真打她吧？”

“没有。”沈应摇摇头，目光投向远处灰蒙蒙的天空，那抹极淡的暖色消失了。

“她哭得太惨，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还蹭了我一身泥……洗干净哄了好久才不哭。”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几个字几乎被海风吹散，“……后来，她就没力气再那样跑了。”

沉重的现实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冲散了刚才那短暂温馨的回忆泡沫。空气再次变得凝滞。

伍十九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沈应紧绷的手臂，动作带着无声的理解和安慰。

“会好的，沈哥。”伍十九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等我们通关这个破本子，拿到积分，你妹妹一定能好起来！到时候让她使劲跑，我帮你追！保证不让她摔泥坑里！”

沈应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加快了脚步。

但伍十九能感觉到，身边那股沉重的、因回忆而起的低气压，似乎被自己笨拙却真诚的安慰驱散了一些。

脚下的砂砾路渐渐被踩实，远处城市的轮廓在灰霾中显得模糊而庞大，像一头蛰伏的、沉默的巨兽。

两人不再说话，警惕地观察着西周越来越明显的“人迹”——路边开始出现锈迹斑斑的铁皮罐头、破碎的玻璃瓶、以及一些被随意丢弃、颜色污浊辨不清原貌的杂物。

这片被深海人鱼称为“污浊之地”的陆地，正用它荒凉、破败和弥漫不散的腐朽气息，无声地宣告着它的诡异与危险。

而他们寻找“人鱼之心”的旅程，才刚刚踏上这片未知而充满恶意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