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喘息稍定,立刻拉着女儿,朝着刚刚踏上岸边的沈诺和将臣,“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冰冷的泥水里,额头重重磕了下去,声音嘶哑颤抖。
“老汉…老汉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他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去解那刚刚系好的缆绳。
然而,就在他枯瘦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湿滑的缆绳时,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清晰地穿透了夜风和河水的喧嚣: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八个字,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周父的心窝!
他解绳的动作猛地僵住,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僵!
那锭沉甸甸、黄澄澄的金子,此刻正紧紧贴在他胸口破袄的内袋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他猛地回头,浑浊的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瞬间涌上的、比面对河中怪物时更深的恐惧!
他看到了什么?
岸上那两个贵人,玄衣男子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
红衣女子则微微歪着头,紫眸流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风陵渡口!昏黄的油灯!棚里那些船家贪婪如饿狼般盯着金锭的眼神!船老大那句“你疯了!这是要钱不要命啊!”的惊呼!
还有那些平日里为了一文钱都能争得头破血流的邻里……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他眼前疯狂闪过!
十两金子!
那是足以让风陵渡所有穷苦船夫瞬间化作豺狼的巨富!
他一个无依无靠、带着个半大丫头的糟老头子,揣着这样一块金子回去别说金子保不住,他们父女俩恐怕连明天早上的太阳都见不到!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顶,让他窒息!
他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刚刚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逃回“安全窝”的迫切,被这赤裸裸、血淋淋的现实彻底击得粉碎!
“爹……”
周芷若紧紧抓着父亲湿冷的衣袖,小脸上也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父亲那瞬间绝望死灰的脸色,让她也明白了那八个字背后蕴含的恐怖含义。
那双刚刚恢复了些许神采的大眼睛里,再次盈满了泪水,是更深沉的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无措。
怎么办?哪里还有活路?!
周父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死死盯住沈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膝行几步,再次重重地磕在冰冷的泥水里!
“贵人!大贵人!求求您!求求您发发慈悲!带…带我们走吧!老汉给您当牛做马!芷若…芷若也能伺候夫人!”
他嘶哑地哭喊着,声音凄厉绝望
“我们…我们不敢回去了!那金子…我们不要了!只求贵人给条活路!带我们去哪都行!求求您了!”
说着,他用力将身边还在发懵的周芷若也拽着跪了下来。
周芷若被父亲拽得一个踉跄,额头也磕在冰冷的泥地上,生疼。
但她没有挣扎,只是顺从地跪着,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抬起沾满泥水和泪水的小脸,那双明亮的大眼睛充满了无助和哀求,怯生生地望向沈诺,又飞快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将臣,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滚落。
将臣的目光在周芷若那张虽然狼狈却已初露惊人丽色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紫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光,像是透过眼前的少女看到了某种久远模糊的影子。
她没有像之前那般开口刻薄,只是微微偏过头,看向沈诺,红唇轻启,声音带着一丝惯常的慵懒,却少了那份锋锐的凉薄:
“沈大门主,意下如何?这小丫头,瞧着倒有几分眼缘。”
沈诺沉默着。
将臣的态度转变虽细微,却已足够。
他的目光落在周芷若身上。
少女跪在泥泞中,单薄的肩膀微微颤抖,泪水混着泥水滑落,显得格外可怜。
但那双盈满泪水的大眼睛里,除了恐惧和哀求,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倔强。这丝倔强,在渡口面对金子时的孤注一掷,在船上面对怪物时的强忍恐惧,在此刻绝望跪求时的无声坚持里,都隐约可见。
沈诺的目光又扫过周父。
这老汉油尽灯枯之相已显,带着他,无疑是累赘。
“起来吧。”
沈诺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父和周芷若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尤其是周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诺没有看他们,目光投向浊浪翻腾的河面深处。
只见两道雪白的身影,如同踏着月光而来,四蹄轻点水面,竟如履平地!
雪龙驹神骏非凡,鬃毛在夜风中飞扬,踏破层层浊浪,带起晶莹的水花,转瞬间便已轻盈地跃上了河岸,安静地停在沈诺和将臣身边,亲昵地蹭了蹭主人的手臂,身上竟无半点水渍。
这神异的一幕,让跪在地上的周家父女看得目瞪口呆,忘记了哭泣和哀求。
沈诺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他居高临下,看着依旧跪在泥泞中的周家父女,声音清晰地传入他们耳中:
“想活命,就跟上。去听风城。”
他没有承诺收留,没有许诺未来,只给了他们一个方向,一个暂时摆脱眼前死局的机会。
“跟不上,或半途而废,生死自负。”
言罢,他一勒缰绳,雪龙驹轻嘶一声,迈开优雅而迅捷的步伐,沿着隐约可见的土路,朝着听风城的方向行去。
这是沈诺自己一直奉行的原则,想要得救需先要自救!
周父能够想到回风陵渡口后的结局也证明他并不是一个蠢笨之人,周芷若的天资并不低,已经达到了进入内门弟子的门槛。
所以,沈诺愿意给他们父女这个机会,同时沈诺也觉得或许将臣从周芷若的眼中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不然以她的性格是不会替周芷若说话的。
将臣瞥了一眼地上泥人似的父女,紫眸中神色难明,终究没再说什么。她红唇微勾,也翻身上马,雪白的坐骑紧随其后。
两骑并未疾驰,只是不紧不慢地前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周父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茫然中,直到女儿用力拽了拽他的袖子。
“爹!快!贵人…贵人让我们跟上!”
周芷若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充满了急切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光亮。她挣扎着从冰冷的泥水里爬起来,顾不得满身狼狈,用力去搀扶几乎脱力的父亲。
周父如梦初醒,看着前方那两道在夜色中如同灯塔般的白色身影,又摸了摸怀中那块依旧滚烫的金锭,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
“走!芷若!快!跟上贵人!”他嘶哑地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站起,甚至来不及拍掉身上的泥水,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拉起女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跌跌撞撞地朝着那两匹神驹离去的方向,拼命追赶而去。
冰冷的夜风吹过河滩,卷起潮湿的腥气。浑浊的河水在身后依旧不知疲倦地咆哮翻滚。前方是未知的黑暗路途,但对于这对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父女而言,那两抹移动的白色,已是黑暗深渊中唯一能抓住的光。